那年的今天,他走出考场,没回家,没对题,也没和同学老师碰头。
因为在他看来,故意考0分,不是自毁前程,而是反叛与觉醒,他的自绝后路,一度引起轰动。可如今,他过得好吗?后悔吗?
人们以为,拿前程开玩笑的人,家境一定富裕,有后路,资源多,不是的,徐孟南家境非常贫困。
作为底层农民,没啥收入,父母常年在外务工,姐弟4人,由爷爷奶奶拉扯长大。
父亲对他寄予厚望,希望他能走出农门,争口气,毕竟这个家,实在太没盼头了,但徐孟南内向,少语,进入高中后,成绩下滑。
此时还没到危险境地。如果好好读,好好考,应该也能考上本科。
但阴差阳错,他在书店里,读到了一本书——韩寒的《通稿2003》。
对教育各种看不顺眼,觉得弊端多多,只知死读,教育出来的,都是流水线上的灵魂。
写博客,逛论坛,聊QQ,提出自己的“三人行”理念。
为了提高曝光,引发关注,他去韩寒、郑渊洁等名人博客下留言。
他还加入很多教育QQ群,在群里阐述观点。但怕群员说难听的话,立马退群。
他还在网上,写了似是而非的小说,叫《三人行教育》,当然没出版。
蒋多多,河南人,也出身农门。1987年生,比他大两岁。
2006年,蒋多多在高考时,故意违规,用黑蓝双色笔答题,把笔名“碎心飞魔”写到密封线外。
而在考卷空白处,她写下共计8000余字的“控诉”,抨击高考弊端。
与此同时,她在46个作业本上,写下错字连篇的30多万字的小说,也被提及。
谁也没想到,蒋多多的行径,竟会在2年以后,影响到另一个农家子弟。
在“困境”中不知如何是好的徐孟南,忽然灵光一闪,得了点拨,看见了一条“路”。
“你要先立足之后,才能谈你的想法,饭都吃不上,还嚷什么啊……”
他以为,只要考0分,就有媒体报道,他的理论就会被宣扬出去。
只在主观题、作文部分,违规写上了姓名、考号以及学校名称。如,我是徐孟南,考号是123456,我是来宣传我的“教育理念”的。
第二天,上午考理综,下午考英语,照旧在试卷上,写明个人信息和“教育理念”。
考完后,他第一时间,去了网吧。在博客里,详细记录了自己的违规。
就是要大家看到他的0分,追问一个为什么。他就可以借机“宣讲”。
但分数出来后,他的总分,并不是0分,而是羞耻的143分。
他想向报社爆料,但到了电话厅,手开始发抖,拿起电话筒,放下,又拿起,放下。
接通后,声音颤抖,音色都变了,给人一种要哭的感觉。
还没等徐孟南说完,那头笑着说:“要考零分的不会是你自己吧?”
之后,他又拨通了其他报社的电话。其中一位,直接说,“0分反抗教育不会成功,现行教育都实行那么多年了。我们报社对零分不感兴趣之类的话。”
他孤注一掷,破釜沉舟,却没换来想象的关注,也没有媒体感兴趣。
于是,某天清晨,他留了几封“遗书”,拿着衣物,来到附近的涡河边,制造自杀假象。
制造完现场后,他怕人认出自己,也怕家人寻找自己,去了附近的县城。
他一边等着“自杀”事件被报道,一边睡在藤椅上受冻,在草垛中,忍受蚊虫叮咬。实在受不了了,找了垃圾场被丢弃的横幅,裹在身上。
两三天后,下了雨,他忽然浇醒,还自杀,太混账了,家人会怎么担心?!
他步行回家。从一个县城,到另一个县城,从下午2点,到晚上8点,他一口气,走了34公里。
当他与家人联系后上,才知道,父母为了找他,身心交瘁,不眠不休,几乎把整个县城都翻遍了。
见面以后,本分讷言的父亲,什么也没说。回家的路上,父子俩一人一辆自行车,一个在前,一个在后,沉默地走着。
最后只用一句朴素的话,安慰儿子,“别伤心,考不好就算了,可以出去打工。”
徐孟南低着头,一边想着,“算了,就当一切都没发生。”一边又不甘心。“心里矛盾,就想哭,可眼泪就是不往下掉。”
在2008年暑假,所有同学都在等待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,请谢师宴,聚会,恋爱,等待进入大学校园。
他偷拿父亲的手机,跟其他0分考生联系,一边和报社继续爆料自己的0分故事。
父亲最终发现,吓得半死,认为儿子被蛊惑了,疯了,大骂:“你这是在犯罪。”
徐孟南昂然说:“我是有精神在的,教育改革的精神。”
是的,之于徐孟南,以及其他高考0分考生而言,他们这不是胡闹,而是反抗。是悲剧英雄,不是傻子。
就像蒋多多,“零分”事件后,她回到农村,村干部送来400元钱,她依旧大喊:“我要的是精神,不是金钱!”
就像2007年零分考生陈圣章,想挑战清华“精英”,拍视频,给清华校长寄挑战信,觉得自己壮烈无比。
还有贵州的“零分”考生张强,高考时,他写下《作文与嫖妓》一文,自封“零分状元”。
但高考后,张强就遭遇不顺。他被拥挤的人群,挤下火车,摔在了一旁的铁轨上。
不远处,一辆火车正在驶来。生死之间,张强拼命地往轨道外爬行,最终躲过一劫。
所有的0分考生,在舆论消停以后,都迎来了自己的噩运。
等待陈圣章的,是在推销、营销、保险、司机等工作之间频繁跳槽。
等待08年白卷考生吉剑的,是做餐馆杂工、搬砖、发传单、贴海报、睡公园长凳,捡垃圾….
从2008年9月,到2017年,他在各种工厂卖苦力。
“去了很多工厂打工,换了很多工作,组装广告箱、制造井盖、包装卫浴产品、生产说明书,这些都干过。”
那些年,他一直在底层打转,和他的父辈一样,没钱,也没盼头。
换一份工作,不过是从一个工厂,到另一个工厂。从一种苦力,到另一种苦力。
轰动效应过后,尘归尘,土归土,悭苛的现实,扇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无数个耳光。
她说,“压力特别大,老觉得对不起父母。好几次连死的念头都有了。”同时觉得,自己从前很可笑。
而徐孟南,同样认清现实。他说:“如果有人劝我,我一定不会交白卷。”
十年前,他自视为反叛英雄。十年后,他把自己,当成反面教材,劝人不要步自己后尘。
他一反从前的主张,劝告大家,要敬畏高考,珍惜高考这个机会。
这个社会,留给寒门学子的路,本就不多,自己还走偏、走死,就是自寻死路。
“人应该先驾驭好自己,然后再考虑其他事情。” 徐孟南说。
2009年,他就已经想复读了。但没钱。父母也怕他继续胡闹。
直到2017年冬天,他攒了些钱,经历结婚、生子、离婚、换过N份工作之后,他再无法按捺自己,决定重新追梦——上大学。
2018年3月,他走进单招考场。成为那场考试中,年龄最大的考生。
相隔十年,重新坐在考场,他觉得自己就像烂柯人王质一般,有恍如隔世之感。
他没有考本科,考的是安徽省内一所大专。2018年9月,被录取。重回梦寐以求的校园。
他说,重回学校的日子,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几年。也直到此时,才深切地明白,少年荒唐,误了近半生。一时意气,用了沉重的代价来补偿。
他重返校园后,有人问他:“会让你的孩子接受怎样的教育?”他说:“很大可能是按现行教育走。”
也终于明白,之于穷人的孩子,最好的路,从不是逆行。
而是沿着唯一的路,走好,走远,走宽,走到高处,改变命运,照顾家人,以身为范,影响后来者,